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淡淡的印痕

　　虽不能接受眼前的景象，远方早已在你我驻足徘徊时，为你我在那个地方竖起一框痛并快乐赶路吧的风景，拥有它，使你我虔诚而执着地前行着……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03年非典
　　
　　
　　把小城的名字，记在心上的人，带走了心却带不走这座小城；把心上的名字，留在小城的人，带走了这座小城，却带走不了心。
　　小城只有一个车站。车站只有一条公交线通向郊外的那所学校。
　　峥清瘦的脸上挂着很难看清的倦意。两小时前还被父亲拎着的背包已重重地压在了肩上。
　　“到那儿，来封信，别让你娘惦着。”看到眼前的小城，峥不禁又想到了家乡小站旁，黎明前那个语气迟重的亲爹。
　　峥在心里重重地应了一声，抬着头，径直朝车站走去。远远地就看到那个记熟了，使他感到亲切的站牌下，有一辆车和一群接站的学生。正对着站牌的是一家邮局，街上的风刮着墙上的邮筒，绿色又旧又暗。不时有几个行走匆匆的人在邮筒前停驻。峥知道，那是几个想家的人。
　　车转了两道弯就到了郊区。一路上，峥麻木地接受着从眼前掠过的幢幢楼房，心里一直在惦念着给家写信的事。
　　“我叫蔷。二年级的，有事到学生会找我，一问蔷姐，谁都知道。”峥禁不住愣了一下，回过头看着又从容跳上车朝他们摆摆手的女孩子。汽车很快又驶入了市区。
　　“蔷姐？”在这座小城里，蔷是第一个让峥记得的名字。
　　“真象个小兔。”（峥怎么也想不清楚，这是蔷给自己的第一感觉，后来这种感觉也被峥带出了小城。）峥还未来得及多想些什么，急忙跟上替自己拎包的学生，低着头，急促地走进了校园。
　　开学的头一天，是在学校里最单纯的一天。忙忙乎乎地，等那几个大二的学生和峥打招呼走出宿舍时，峥便伏在床上写起了信。信是载着想念漂泊的船。匆匆忙忙地，峥走出了校门。——“象一只小兔”一踏上班车，峥想象着自己，又似想到了蔷姐。那只破旧邮筒此时才真正占乎着峥。班车载着峥很快地驶入了小城。
　　心从惦念女人开始，便套上了生活的网罩，网住的都是拥有，但更沉重，永不会逝去。峥把信轻轻地投入了邮筒，随之心也踏实了下来，转过身随性地看了看马路对面的那个站牌。
　　斜光里，站牌下。扎着一对短辨的女孩。风吹拂着她额前遮眼的头发，眼睛里露着着急和茫然。
　　“她是个等不到接站车的女孩。”峥提着女孩的行李，在黄昏里，两人走进了校园。
　　“我是被一个想家的男孩，在黄昏里，在那个站牌下，拣到的。从那时起，我想，我已经被他装进了邮筒……”虹后来在自己的日记里这样写道。
　　校园是最能网络感情的生命驿站，在那段时光里，在那群学生中，仿佛命中注定有个公式，让你拥有的总是在出站时失去，使你想放下的总是在动身时又要拣起。其实，生活就是拥有同失去之和，放下同拣起之差，一次失误就是一次经历，一次经历就是一次拥有。
　　大学的校园生活多的是个性和纵容。三年多来，蔷在学生会中淋漓地展现着自己。生活部的一次校园调查，使得蔷走进了峥的生活。蔷飘散着长发，闪动着一对清澈的眼睛，微微上调着的唇角，仿佛是欢爽清飘的注脚，身体里窜动着青春的丰满。未统完的调查材料告诉她：峥是饿着肚子上学的。那个常坐在操场记时台上余辉中的峥，蔷想得起那张面孔，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眼神。她有种想读懂峥的冲动。与夕阳对视的那双眼睛，神秘或许更加迷人。
　　留意一种景象，是要传递一条信息，是欲得到一点奢望，是在表述一份情感……。蔷是被秋日的夕阳感染了——秋，在那轮夕阳里，被拉的长长的，到处都是。翻滚的梧桐叶在角落里沙沙地私语着，风儿摇曳着树枝间殷红的光辉，远远的地平线上几堆厚厚的浮云似满面倦意的少女，尽情渲染着属于自己的东西。校园、操场、黄昏，蔷又一次走进这种景象，也不知有多少回了。也许还逢不到峥，但每一注瞟向终点那个记时台的目光，总会沁出浪漫的感觉。蔷知道，她想恋爱了。
　　是一个要被浪漫记住的日子。峥习惯地坐在那个位子上。单薄的身影凝固着身后所有的背景。他在思索着什么，目光伸的很远。像一本书，更象一个主题。
　　蔷终于看到了余辉中的峥，又激动又兴奋，压抑住砰动的心跳，从容地走上前去。她思虑过怎样俘获自己的敌人，更精心过如何优待自己的俘虏。真正的机会主义者从不给对方机会。
　　“就在那个黄昏，你瞄住了我，同时我也失去了再选择的机会……你是个猎手。我被你追的又累又痛。一开始对你的感觉，就是个失误，你不象个小兔，我倒成了真正的兔子……。”峥如实地写着和蔷的那段经历——“她直呼着我的名字，犹如秋风轻盈的飘在面前，我知道，她是要采访或说是了解我的，故尽量地掩遮着自己。背对着夕阳，搭着她的脚步，沿着椭圆的跑道走着。秋夜涨起的很慢，在淡淡的月光亮起来的时候，她意外的讲述了一个故事。她是要把心间一个不被察觉的角落隐藏着的什么撂在我的心上。我清晰地感觉出，蔷好象在说，——在意我吗？做我的男朋友吧！……。
　　整整两周，峥有意躲在画室里避着蔷。画室中做写生肖像的虹的幸福深情的眼神，也早已捕捉不到了，有时虹涨红着脸，想对峥说句话，却马上低头不语，直到那天她眼睛里含着泪，似在冲动又似无为，递过一页信纸。从画板前起身走过的时候，能感觉到她发抖的双肩和潮湿的眼帘。虹交在峥手上的是一只粉红色精美的小纸鹤。虹也飞进了峥的窗口。
　　画室里，昏暗的灯光。画板上虹的肖像。峥在斜光里，在暗红的背景布前。隐隐约约的会令人感到一种痛。打开的一页红信笺，似只休憩的小鹤，微微抖颤着羽翼。
　　给我一条通往心的小路吧
　　我会静下心来
　　抱着所有的关切的心态
　　聆听你的声音
　　
　　给我一段你曾走过的历程把
　　我会敞开所有的心扉
　　向你倾诉心中深埋的心结
　　
　　给我一个黑色的到处充斥诱惑的世界吧
　　哪怕是陷阱或者是所有的伤痛
　　我总会把月光投向你
　　关注那只属于你生命中的印痕
　　和带血的冲动
　　
　　当一个时刻，觉得爱情来得那么突然时，忐忑会代替幸福的。峥躲在硬椅里，目光呆滞着，有种恐惧感袭来，画板上虹的眼睛流露着祈诉，又似一柄钢剑。峥起身，画室里的灰色调抖动了一下，马上又恢复了原样。他无法应对蔷和虹。初恋若是有两份的，谁有能放得下一份？同时被两个女孩击中的峥选择了沉默。
　　“沉默或许是不负责任的，谁又能刺痛初恋的感觉？情感就仿佛是一株石榴成长的过程，酸甜是要别人尝的，成熟才是自己的。”峥在日记中记述着一种心理。
　　蔷眼睛里，有种让人投降的力量，闪烁着漂亮和健康，“峥，有人找，在二楼楼道口。”峥双手扶按在三楼扶梯上，掩抑着心里的紧张，俯视着那个他两周来都不敢想起的女孩。她已经不住蔷的言语表白。“星期六，晚八点，娇滴馨语房。”峥站稳着身体，看着蔷放下一只书包，用眼睛叮嘱着自己，轻身走下楼梯。
　　书包里存放着一个正常人一周需用的食物能量。岁月俘虏着所有因生活贫困的人们。峥不例外。他无法拒绝巧克力，更无法压抑创作。他深深地知道：因创作带来的虹对他的情感，经不住半点的打击，否则，虹会垮的。
　　峥是在玩一种游戏。谁也解释不清规则。
　　峥独自在宿舍中。他再不敢奢望画室中与虹默默的对视。周围的一切是那么安静。以前与虹共同拥有的，有种失去后渴望珍惜与呵护的感觉。由淡淡的往事中品味出的幸福，往往是苦涩的，只能记忆却无法诉说。峥在无奈地等着夜幕的降临，他怕摸到生活赐予自己的这场夜，他在无能地拖延着，静静地忍受着一种生活所得的发生。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。
　　初恋的夜是甜的。小城郊区的上空零星地闪着几朵光花。小径两旁的草地上散发着踏青者的欣悦，温和的浅浅的暮色中，轻风荡漾着你我美好的心情，走入夜色，给你我呼吸的空气中，有蜜样的滋味传播开来。夜是属于有情人的，你没有爱过，你不会有这样的感觉。
　　“娇滴馨语房”离学校不远，在地头上的两间草房便是。夜色中隐约有几滴烛光亮起来，蒙蒙胧胧的。峥只听说从那个毕业生离开学校的时候，草房便有了名字。
　　寻着微弱的灯光，峥揣量不清多长的路程，若个拎着灵魂的信徒，虔诚与怯懦同在。他要去接收一个女孩的梦，同时他也预感到梦醒后的哭泣或者说是拒绝。他走进了娇滴馨语房。那夜，里面燃着两支蜡烛。
　　
　　“草房里只能亮着烛光
　　因为它经不住热烈
　　却容得住清纯和痴凉
　　
　　当草房里点起一支烛火时
　　他是为我恋的人燃着的
　　只有你的没有我的
　　
　　当草房里点起两支烛火时
　　它是为相恋的人燃着的
　　一烛是你的另一烛是我的
　　
　　当草房里点起三支烛火时
　　它是为失恋的人燃着的
　　两烛是你们的，一烛是我的”
　　
　　虹在那天的日记里，一开头录着由娇滴馨语房流传的诗。“画室里的灯火捂的严严的，我也一样，被裹在幕布里，生怕被黑夜里的眼睛看到。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拥着我，很惊恐，想喊出来，又马上想到了峥。不知道他拥了我多长时间，觉得很短，一闭眼却又感觉的到。理不清他对我呢喃些什么，挣脱他拉着我的手，心头又立即回悔起来。一夜我从喉咙里只挤出了一句话：我的信呢？——峥让我熄灭灯，我很恐惧，熄了灯又急忙靠近他。他从一书包里取出了一支蜡烛，轻轻地划着了火柴，对着我的眼睛说：
　　“当草房里点起一支烛火时
　　他是为我恋的人燃着的
　　只有你的没有我的”
　　我只有重复地和着峥的声音：
　　“当草房里点起一支烛火时
　　他是为我恋的人燃着的
　　只有你的没有我的”
　　守着那只蜡烛，我和峥靠着，等着黎明悄悄的到来，也不知道烛火什么时候熄灭的。峥啊，我好感动了，我连轻声地说‘我爱你’的勇气都没有。天呢，是笼子装进了小鸟，还是小鸟飞进了笼子？峥，我独自在画室想你的时候，你在哪儿？我可是唯一属于你的了！……。”
　　
　　峥也不知道和蔷什么时候离开的娇滴馨语房。
　　蔷感染给他的是追求和执着。蔷传染给他的是激情和勇敢。有时候，一种品质的输入会改变或者说是创造人的价值，可往往又会泯灭一样高尚的良性。分手时，峥潜能地把其中一只蜡烛放进了书包，半路沉甸甸的，他未感受到收获，却学会了耕耘和播种。
　　那夜，娇滴馨语房里燃着两支蜡烛。四周被蔷布置着充满了浪漫和诱惑。蔷的一张十二寸的彩色特写相片斜挂在西墙上，双眸子里多的是热情，凝视良久后，又会流出来些别致的多情来。几张被剪成心形的信笺精巧地被拼成一个很大的“心”字，情笺上录抄着由这个草房流传的诗。东墙满贴着密密的嫩叶，中间衬着峥的一幅自画像，画像上几束厚厚的头发遮着近三分之一的面孔，高挺的眉额和鼻梁诠释着智慧和魅力，回首间的凝眸有种坚定和使人躲闪不及的眼神。画的空白间有两行亭亭的字迹：眼睛背后的地方，生长的是棵棵心灵，无需浇灌，只求启迪。有一朵玫瑰花嵌在那束目光通过的地方。整个屋中流溢着倾情和热辣的气息，它是青春的味道。
　　蔷急步上前拉着峥走进了草房。表白和展现对她来说，是很容易的事情。峥坐在她的对面，想保持着良好的距离。从蔷低领的吊带长裙中发出的信息，使他感到不安和一种难以压抑的冲动，却无法驱散理性。
　　桔黄的案布上支撑着两支红红的蜡烛，蜡烛跳动着，似在调和着此时的节奏和情调。面对蔷，峥失去了的东西，正是蔷欣赏的并欲占有的。同时，峥也找到一把开锁的钥匙。
　　“——和异性独处，你带来了什么？”
　　“——你想要的，我都谨慎地准备过。”
　　“——若是个陷阱，确很美丽，如何？”
　　“——哪个在先？”
　　“——美丽？”
　　“——跌入。”
　　“——陷阱？”
　　“——依是跌入。”
　　“——和异性分手，你要带去什么？”
　　“——除了你，什么都想留下。”
　　“——今夜，你最想拿走的呢？”
　　“——你给我的每一件礼物。”
　　“——给我点什么？”
　　“——怕你失去，只给你回味。”
　　“——你失去了什么？”
　　“——我不知道，在你那里，它是我的。”
　　“……”
　　蔷有一种满足的神态，她怔然站了起来，唐突地端详着峥：清瘦、高挑、睿智、理性、修养、内含、抑郁又不缺乏张扬……她被一大串的字眼淹没了，无遮掩地轻诵着那首小诗，脉脉地目光启示着峥和自己同诵：
　　“当草房里点起两支烛火时
　　它是为相恋的人燃着的
　　一烛是你的另一烛是我的”
　　峥有一种思考中被拉回的感觉，蔷击中了他藏的很深的情感，他表述或说是在宣泄着心灵深处一种美好的愿望：
　　“当草房里点起两支烛火时
　　它是为相恋的人燃着的
　　一烛是你的另一烛是我的”
　　……娇滴、馨语、草房、烛火，夜都醉了——约会是一杯浓浓酒。
　　两个人不愿地熄了蜡烛，轻盈地踏在小径上，夜里所有的东西都那么新鲜，谈来那么有趣。“回宿舍，还是画室？”蔷那般欣赏的对视着峥，“峥，我用热烈，只去启迪一颗心灵，我已感触到了回味，你可要珍惜礼物呀！”说完，蔷从容地松开峥的手，消失在夜色中。
　　“礼物？”峥痴痴地对着夜色发问。
　　“那就是我呀——”像轻涌的波儿慢悠悠地潮了过来，又似和夜对语。
　　峥想到了那支燃了一半节的蜡烛，心忽悠一下沉了下来。他不知要对虹去呢喃些什么，背着书包绕过校门上的那盏孤独的灯，悄然溜进了校园那间半空中的画室——。
　　
　　峥，他选择了什么？
　　也许开始都是美好的；也许开始都是曲折的；也许开始都是痛楚的；也许开始都是伤害的；也许都是不经意的。初恋是小心翼翼的，从此她把你带进了一个情感世界，起初你悄悄地用心珍藏着，生怕惊动周围的每一个人，精心地善待着它，呵护着它，愉愉的盼着她长大，后来，你多想羞涩地把它一层一层地剥开，说给每一个朋友听，说它是甜的，如一瓶红酒，哦，醉了、迷了，再后来，你就藏的很深很深，日子长了,也再没有人向你讨说了，甚至连自己都忘了，想呀想不起一个完整的情节，可想到分手就会生出些深情的祝福来。初恋是你我走过的路上，不经意划出的一道小沟，流淌的大多是青春的眼泪和哀哀的惋惜，太阳升的高高的时候，细细的如丝，轻轻的如气，蒸到了空中，久了会化作晴日里浮动的白云，夜空的星晕，晨雾中枝叶上的露珠，只留下淡淡的印痕，时常使你我琢磨不起，若是离去，又若拥有。
　　结局一开始就会注定，分手因相识更显沉重。浪漫使你我都能哼吟出同一首歌谣，现实才能使你我正确解读每一桩不同的往事。
　　
　　那夜，他们分手。
　　蔷是要到一个很远的小山村去了，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直淌着泪，模糊着那些本该属于她的美好的前程。蔷努力地控制着自己，微微颤动着唇角，却说不出一句要说的话。她是要马上离开这座小城了，生她养她留着她欢声笑语的小城，又是那么陌生了。“别了，我的小城，为我付出过的爱的惆怅，我选择了山那边的一所小学，我的生活的火焰已重新燃起。别了，小城，那些为我而幸福着的人们，我都一一惦念，别了峥——我要用满腔的热情，去启迪大山的心灵……。”
　　那辆送别的汽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。峥承受着一股脑全部涌上来的感慨，所有的刺都对着自己。“那只小兔走了，也带走了一个猎手。蔷，你蓬勃向上的生命，会使我的追求得以实现，可我无法宽容你一次次精心布置的对我的灵魂的加工！蔷，我狠心的猎手，我成功避过你的每一次逃脱，对虹已都变成了一个个陷阱。啊，我一直在伤害着爱我的人，包括我自己，我得到的将是大堆大堆的失去，是蔷，是虹，是峥。别了，虹，校园是你最好的壳，你要小心地长大，风中总能听见你的哭泣，爱失去不会再来……”。
　　　　不久，省城传来峥考取美院的消息。
　　夹在送别的学生中，虹是那般的小，似空中晶莹的水珠，她承受不住眼前发生的事情，她无力和校友们道别，只扬着细弱的手臂，俊白的脸颊上泛着美丽的泪光。“连一瞬的对视都不给我，峥啊，在校园里，感谢一个人好难，爱恋一个人好痛，珍重一个人好苦，祝福一个人好酸，等待一个人好长好长……。”
　　那夜，草房燃着三只蜡烛，它是为失恋的人燃着的，两烛是你们的，一烛是我的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03年6月6日　　

该帖子在 2012/11/21 15:03:05 编辑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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